从火车站回到家里,郑小琳又一次仔细打量着父母。母亲本是个善于保养的人,但现在,她原本一头青丝般的黑发中根根银发已清晰可见,眉毛稀疏了,眼睛变小了,特别是日渐松弛的脖子,那是女性身体上最容易被年龄攻克的地方,失去了往日的圆润。但比起母亲来,父亲的变化更令她吃惊:虽然离上次回家探亲只有一年多,却发现他苍老了许多,刚刚六十出头就显出了年过古稀的光景。头发几乎全白,满是皱纹的脸上有一块块老年斑,眼神黯淡了,手脚也不那么灵活,过去他可是个网球高手啊,那时,别人都说他看起来比他的实际年龄年轻得多。她悄悄向母亲探问父亲的情况,母亲知道她真正要问的是什么,她低声告诉她,父亲变成眼前的这样,是从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开始的,从那时起,父亲越来越沉默寡言,甚至和他说话他也很少搭理,好像没有听见似的。有时候还会莫名其妙地发脾气。她很为他担心,他以前可是一个很开朗的人,别人想不开的事,他都想得开,他常说的话是:顺乎自然,天无绝人之路,现在心绪为什么会这么恶劣?看得出他很失落。但是,57年那阵,他受到那么大的冲击,差一点被划成右派,他的好朋友们一个个被划成了右派,他虽然一度很消沉,很痛苦,可也不像这段时间呀!1960年,61年,62年,人们的生活非常困难,无论走到哪里,见到的都是一幅衰败的景象,他常常在家里叹气:怎么把国家搞成了这个样子?但即使是那时,他也还有高兴的时候,他有时宽慰地说:共产党在认真落实政策,这样下去,国家还是有希望的。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啊!当然,她不是一点不明白,可又不是全明白。她更担心的是,这样发展下去,他会得抑郁症的。真要那样,可就糟了。过了好久,她才从和他同单位的一个还算要好的同事那里知道,他们单位的领导在“下楼”[22]的时候,一个劲地检查、批判自己“党性不纯,阶级斗争观念不强,立场不稳,成了资产阶级的代言人”,那时候,不止一次提到一个“有严重政治问题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”,虽然没有指名道姓,但从上下文,谁也知道那就是指着他。这事对他的冲击不亚于57年,因为,那不是从某一个“群众”口里说出来的,是从平日里对他还不错的所党委书记口里说出来的。这就非同寻常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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